关东慢车谋杀案

当初决定去日本旅行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将在异国他乡经历一场奇妙的谋杀案。

【资料图】

故事始于一场乌龙，我因为上厕所而不小心错过了上一班巴士，与我懂日语的朋友分开。在朋友的指引下，对当地语言一窍不通的我费尽周折重新乘上了下一班去往山里的巴士，并在车上现场学习了如何按照前面屏幕的指示结合自己的车票正确的付车费。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也终于能够稍微享受一下我的旅途了。蜿蜒盘旋的山路包围着苍翠层叠的竹林，一道道翠绿从曲折的山路间流出，浸没了漫山遍野。远方的绿海中冒着阵阵白烟——据朋友说是山里未经开发的温泉，直达天际。

车内约十几人，可能因为正值上午，并没有什么人在车里睡觉歇息，各自与同行的人交谈着些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完全听不懂，背景的人声更像自己睡前助眠看的动画或是日剧，至少没有在国内时听到的那么让人感到烦躁。

巴士前方经过一段隧道。我身后有个老人扶着座椅摸上前来，老人热播似乎上车前喝了不少酒，边向前摇晃，边口齿不清地散发着嘴里的酒臭味。忽然，车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就连司机仪表盘的灯连带着车前的大灯全都灭了。车在一片漆黑的隧道里陷入了故障。完全看不清前方，司机值得猛地踩刹车，紧急的制动将所有人向前甩去，听得一声巨响，然后是乘客更进一步的嘈杂，或抱怨，或恐慌，或辱骂，反正我一句也没听懂。然后司机说了些什么，才让众人平静了些，接着司机照着手电操作了一番，数分钟后，车内有了些许暗淡的光亮，大概是启动了什么备用的电源。但暗淡的光亮，也足以让车内的乘客看清，看清倒在血泊里的，散发着酒味的老头……

车内又是一阵骚动，那老头正倒在我的座位旁，面部朝下趴在车过道上，鲜血从头部和胸口下方流出，汇成了一大片。血泊中，一道明晃晃的闪光依稀可见：是一把小刀，一把浸没在老头鲜血里的小刀！

不知为何，强烈的血腥味直冲我的鼻腔，更进一步冲入我的脑内，难以呼出。我仅有的理性让我抗拒接受面前的一切，我闭上了眼睛，试图逃避，但血腥的气息还是不停的向我袭来，呼吸似乎变得越来越困难，最终，我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恍惚状态。恍惚间，我听到周围人似乎将那老人的尸体搬到了最后排无人的座位上，我这才重新有勇气睁眼面对周围的世界。

车内的议论声并没有停止，司机似乎正在用车内的无线电寻求帮助，看来车一时半会儿是没机会再次启动了。整理了下思绪，我也稍微冷静了下来，但面前一滩几近凝固的血液还是不断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是我的妄想。这绝不是什么急刹车造成的意外，那把明晃晃的小刀揭示了，这正是一起无比标准的谋杀案。凶手一定蓄谋已久，可能本来是要一路跟着老头，下车后在山间小道寻找机会谋害那老人，但没成想车恰好在隧道里出了事故，那凶手也便趁势下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反应并完成行凶，凶手想必也不是一般人，一路上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过，既然发生在完全密闭的车厢里，凶手也完全切断了自己的后路，也就是说，凶手现在还潜藏在车上这十几人中，既然还要等待救援，不妨就让我这个热爱推理游戏的业余侦探来找到这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吧。

想是这么想，可我完全不懂日语啊，我上去用中文推理半天只会被当神经病吧，而且不光没法询问，就算真的找到凶手了，“凶手就是你该”用日语怎么说嘛，“お前は、もう死んでいる”？这也太蠢了。果然现实世界里还是没法发生侦探小说里的桥段，目前来看还是老老实实等救援然后让目的地的警察来处理吧。

不过我前座的人似乎不这么想，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显得十分正式，但又戴着一顶与那西装完全不搭的奇怪帽子，带着一丝滑稽。他用一条手帕夹起还在血泊中的小刀，端详了一番，然后包起小刀直接收进了他的手提包里。随后，他又向周围的人问了些什么，随后点点头向放在最后一排的老人的尸体走去。站在尸体前，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盒什么东西，用指尖沾了些小盒里的东西，抹在了那老人的身上。

虽然我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我敢肯定这位应该就是真正的侦探了，这股气质就不是一般人身上所会存在的。先一步保存了凶器，然后第一时间去查看死者遗体，那盒东西应当就是某些特殊的检查试剂，一段时间后就可以显现出指纹或者DNA等生物信息，这段的处理，真的是如教科书般专业，完美符合了我对侦探的刻板印象。

印象里日本确实是有私家侦探这一职业的，不过听说大部分的私家侦探一辈子可能也只是处理一些婚外情之类的琐碎案件，但大部分侦探一定都是怀揣着当福尔摩斯或者金田一的理想才会踏入这一行的吧，如今真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轻易的放弃。

果然，侦探检查完尸体后走到了车厢最前面，手里拿着刚才的那盒东西，开始向车内的人娓娓道来些什么，内容是什么我必然是听不懂的，但好像隐约听到了DNA之类的词，那看来我的推断是没错的了，这一定是什么能显示残留生物信息的神奇试剂，现在可能就是在和乘客说马上就能通过比对指纹什么的确定凶手了。不过听下来感觉侦探的语气唯唯诺诺的，可能因为也是属于服务业吧，所以平日里习惯说敬语，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大侦探的气势。

而且现实确实没有小说那般精彩，难有什么反转，也怪科技发展太快，大部分时候鉴定一下就能找到凶手了，传统的推理很难有用武之地。但眼前的这位侦探似乎也是传统派的，虽然已经可以通过试剂比对确认凶手，却依然在向前排的几个乘客问询，看来还是准备用传统的侦探推理一决胜负啊。

但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在我脑海中萌发，是的，或许可以找到凶手，但然后呢？救援不知道几时能来，警察或许要比救援来的更慢。能抓住车厢陷入黑暗的这几分钟快速反应然后果断出手的凶手显然不是一般人，到时候仅凭借着车厢里其他几个成年男性真的有机会制服他吗，如果到时候凶手暴起劫持整个车厢的人作人质怎么办，如果凶手持有小刀以外的杀伤性武器怎么办，如果凶手只是单纯的反社会人格开始大开杀戒怎么办……想的越多，我越觉得车厢内已经不安全了。虽然近距离参与侦探小说现场真的很刺激，但感觉还是自己的安全更重要，而且这是一部完全听不懂的小说，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刺激。事已至此还是先溜吧，沿着山路自己走一走，走到有信号的地方就可以开导航软件和朋友汇合了。

这么想着，我拿起包向车门走去。我感受到了车上其他人炽热的目光，但现在重新坐回去感觉更尴尬了，我走到门前，比划着让司机帮我开门，司机不耐烦的和我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听懂，开始更用力的比划以表明我真的很想下车，然后就被司机吼了两句，这下我不懂日语也明白司机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灰溜溜的往座位走去，路过侦探面前他似乎也对我说了些什么，他面带着微笑，但是这微笑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恶心。我忽然意识到，我刚刚这一举动，不会让大家开始认为我是凶手了吧。对啊，一出了事就要下车，这不明显是心虚的表现吗，这下完了，我连给自己辩解的能力都没有，这种小地方的警察不会到时候直接就随便把我抓了交差吧。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待着了，这下搞得更麻烦了。

我回到座位，缩到靠窗户的角落，无意识的看着窗外，只希望车内的大家能忘掉我刚才干的蠢事。

好消息是，侦探确实没有来找我的麻烦，让我很是欣慰，果然正常人还是不会怀疑我这个语言都不通的外国人的。侦探问询了几个人后就开始自顾自的说着些什么，莫不是已经到了分析总结阶段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开始指认凶手了。果然，侦探忽然指向了一位女士，然后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了些什么，被指到的那位女士的情绪似乎也开始变得十分激动，对着侦探喊了几句，通过语气判断应该不是什么文明的语句。侦探随后也跟着打了个哈哈，好像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看这样子，不会是推理错了吧……

这就十分尴尬了，本来等试剂出结果就好了，现在被他这么错误推理一通，公信力都下降了，后面或许大家只认他是个骗子，连试剂结果都不一定认了。不过侦探似乎还不服输，重新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大概是在重新组织推理内容，完善刚刚推理中的不足之处吧。没多一会儿，侦探好像又开始他的指认了，这次指认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的反应相较于第一次指认的女士更甚，不但口吐芬芳，甚至还一度要站起来打人，吓得侦探连连鞠躬赔不是。我现在开始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些侦探一辈子只能接一些调查婚外情的委托还是有原因的，真的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更进一步的工作，比如调查谋杀案。

不过侦探似乎还没被打倒，好像重新开始了他的第三次推理，这一次的气氛明显僵住了，车厢内有的人开始故意和旁边的认大声说话以无视侦探的发言，没有说话的除了我也基本摆着一张臭脸，最后，在侦探又滔滔不绝说了老半天后，终于有人绷不住了，站起身来对着侦探口吐芬芳，随后又有其他人站起来应和，最后演变成了全车人对侦探的声讨，此情此景，侦探也一改前面的语气，开始舌战群儒，共同创建文明车厢，而后愈演愈烈，开始有乘客和侦探扭打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乘客参与进来，七八个人将侦探死死按住，一群人在车厢前拧成一团。

就在这时，警车和救援车辆也赶到了，医护人员先一步抬走了放在最后排座位上的老人，而后之前按着侦探的众人又将侦探按着扭送给了警察，同时，警察也从侦探的座位上带走了侦探的其他行李，这时，我才意识到了凶手能完成行凶最关键的一环：座位。是的，即使凶手有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并下手的魄力，但物理的障碍的难以跨过的，首先凶手如果在靠窗的座位，那同一排靠过道的座位一定不能有人，否则肯定会被旁边的认挡着无法下手，因此凶手一定是同时占了靠窗和过道两个座位或者只占了过道座位的人。其次，凶手的座位肯定不会离老人倒下的位置太远，否则时间肯定不够他完成刺杀再回到座位掩盖痕迹，而侦探的位置，就是除我以外，离老人最近的位置。凶手很是狡猾，完成作案后伪装成侦探，不光能先一步回收没来得及回收的凶器，还能以查看遗体为名破坏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更重要的是，任何一部侦探小说里，都没有人会怀疑身为主角的侦探啊。只可惜他可能也是玩侦探游戏玩嗨了，一通瞎分析瞎指认露了馅，结果被群众发现并扭送了给了警察，真是可喜可贺啊。

朋友在目的地的民宿已经等了我老半天。向朋友叙述了我路上的奇妙经历和我绝妙的推理后朋友直呼我是不是在山上脑子缺氧了，但在我的坚持下，朋友在第二天向民宿的主人一路八卦到了事情的全貌。

“所以那老头没死？”我问道。

“死个锤子，就是宿醉加上急刹车撞到地板上晕过去了，除了撞坏鼻子留了点血再没什么大毛病，今天就已经跑出医院继续喝酒去了。”朋友回应道。

“那凶器呢？”

“屁的凶器，长谷川当时是准备削个苹果吃，结果一个急刹车，水果刀正好掉在地上了。”

“长谷川是？”

“就是你说了半天的凶手侦探呢。”

朋友继续补充道：“他姓长谷川，是本地一家护肤品公司的推销员，平时主要是给外地游客搞推销的，你应该懂吧，国内挺多的，就是拉着一车游客去特定的地方逼你买东西。”

“所以他是卖护肤品的？”

“对啊，就是你胡说八道的那个什么高科技鉴定试剂还是什么的，其实是人家卖的护肤品，给那老头涂可能是因为里面有清凉油的成分，估计是以为那老头中暑了。”

“那后面的分析和指认凶手不会是……”

“看来你脑子还没完全缺氧，没错，人家是上去推销去了。说来也是巧，他和你一样，也错过了上一趟巴士，然后你那趟巴士还坏在路上了，本来他是准备到地方才开始推销的，但这么一搞他担心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怕完不成销售任务，所以决定就地开卖了吧。”

“另外，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知道他姓长谷川吗，因为这人在当地还挺出名的，出名的烂人。经常指着别人的脸说诸如‘太太，你的皮肤粗糙像猪皮一样啊’这类话，所以在本地基本是人厌狗嫌的状态，你所看到的指认凶手估计又是指着别人说人家长得丑皮肤差了，那这被指的人肯定就要骂他了。”

“昨天也是，本来车坏在路上还有人晕倒了气氛就很烦躁，他在上面胡说八道半天，攻击了好几个人也没个收敛，车上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决定上去把他按住，现在一群当敌人准备起诉他扰民还是什么的，日本的法律我也不太懂，不过长谷川的推销员生涯大概率是到头了。”

听完朋友叙述的事实的真相我不经陷入了沉思，事实证明，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啊！